《古剑奇谭2》同人文——《回梦引·华月传》

时间:2013-11-06 00:00 作者:晴雪之苏 手机订阅 神评论

新闻导语

《古剑奇谭2》同人文——《回梦引·华月传》(沈夜、华月同人,正剧向)

  楔子

  幽暗铜锈色的石柱,青白冰冷的石板,鬼面般漂浮不定的火光,凝涩悲哀的话语。

  “很好,这么多年,原来你恨我?我竟不知道你恨我!”

  “呵……”

  沉香绿窸窣的裙摆,黄铜铃铛的声音却显得刺耳。华月稳捷的脚步声,没有一丝不舍或贪恋。

  “沉思之间前面,由我来守,只要我还在,就不会有任何人来到你面前。”

  他双手紧握成拳。

  “我想这一生,我们大约不会再相见了,如果我只是恨你……那该多好。”

  (一)祭祀

  又是一年料峭冬寒,今年不知怎么,严寒的气候持续的更久,更烈。白茫茫的颜色涨满了眼帘,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,将色调古朴的流月城换作了冰天雪地的沉寂。人们纷纷闭门不出,狂躁不安的风渗透到门缝里来,都能让明朗跃动的灶火打个寒颤。

  通向神殿的道路被厚厚的积雪封住,有人刚要建议以法术铲除或融化了冰雪,沉默许久的大祭司沈夜却振袖沉声道:“今日暂停祭祀,其他事宜,本座会让廉贞祭司来告诉你们。”

  当下一片哗然,以大祭司的能力,这点积雪如何在话下?我旁边的七杀祭司瞳一言不发,转身离开,我皱了皱眉,心知他定是心有考量,否则定不会耽搁这一年一度的祭祀,何况此次祭祀准备那么久,又诸多磨难。阿夜,莫非你……

  众人不敢顶撞,也不敢私下议论,纷纷行礼告辞回去。沈夜矗立在神殿高高的台阶下面,宽大的长袍和有些凌乱的长发在风中飘摆,他习惯性地蹙眉,抬头凝望苍穹,又下意识地看了看矩木的方向,半刻回过神来。

  “廉贞祭司,你还没走?”

  我的思绪亦被突然牵回,忙上前一步,单手放在心脏的位置,深鞠一躬。

  “尊上方才不是说,要同属下商榷祭祀事宜,再行通知他人?”

  “哼……”沈夜不知是轻笑,还是无可奈何道:“华月,你是真不懂还是不敢说?”

  “……祭祀是一年一度烈山部族最神圣的一刻,是对新的一年的祈福。不早不晚,偏偏这时候被封住神殿正厅前的道路,加上之前诸多不顺,紫微尊上,恕属下大不敬……属下认为,尊上今日的决策是对的。”

  “天意如此……你可知祭祀被天所阻,看来我烈山部族真的……”

  “尊上……”

  “你先回去,本座去看看沧溟城主,这件事,要告诉她。”

  “是……”

  (二)月夜

  我回到自己的寝宫已经将近三更,连日来的劳顿和紧张让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。坐了约摸四分之一个时辰,青罐中的水还剩得一些,我掬了一把,冰凉彻骨的液体在我滚热面上嵌入纹理,一时终于清醒了些。

  阿夜他是执拗的,我知道,他定会再举行祭祀,比以前更隆重,更声势浩大,我留下一灯烛火,散下长发,卸下了臂上和胸前的厚重的黄铜臂环佩饰,顿感轻松不少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,唯有豆粒一点灯花如影随形,些许的月光从门缝里倾泻而下,照映我一人孑然瘦弱的影子。

  我刚要睡下,门口却传来硁硁清脆的敲门声,我本能地幻出箜篌,声音在寒冷的冬夜有些疲惫的嘶哑,这数十年来,从未有人这个时间来找过我啊。

  “谁!”

  “……阿月,是我。”熟悉的声音,截然陌生的语气。

  “尊上?!”

  我有些跌跌撞撞地起身,也没有顾得上自己容装不整,而后回忆起来,也不清楚是不是觉得让他在外面等着才是大不敬,或者,只是不想他在外面被风吹而已。

  我慌慌拿起那一盏烛台打开门,刺骨的寒风让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,他则是面色平静,肩膀发丝间落上一层霜华雪片。

  他并不寒暄,径直走进来,漫不经心地用一只手拂了拂衣袖,背对着我说道:“你这里挺暖和。”

  我闭上门,回归过头来看他,他也半侧着面看向我。

  上一次他来时什么时候,我已经完完全全不记得了,大约是十年前,也许更远。

  “尊上……这么晚了,您这是?”

  “哦?你要睡了?”

  “尊上……”话没说完,打了一个喷嚏,这几日本就消耗太大,刚才那阵寒风,果然还是……

  面前黑影一闪,沈夜递过来他的祭司外袍,厚重的颜色和绒料,带着隐隐属于他的气息。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只着一身深咖色祭司服的样子了……跟我们一样。

  “冷就披上。”

  他的双眸中没有任何波动,低沉震耳的嗓音听的得人心头总会又怕又敬。

  “属下谢过……”

  “今日一来,只为找你喝酒,不必如此多礼。”顿了一顿,他做到我的桌前,漫不经心地一挥手,案上顿时多了一坛流月城常见的酒罐。

  “找我……喝酒?”

  沈夜一定是看到了我一脸的惊愕,他微微侧过头,示意我坐在他身边,若不是触碰到了酒罐粗糙的纹面,我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。

  “我想找个人一起喝酒……自从……他走了,诺大的流月城,我转了几圈,也只能来问问你愿不愿意……”说到此处,沈夜竟是有些尴尬,自嘲一笑。

  “阿夜……”

  “哦?”他唇角隐隐一弯道:“你很久没这样叫过我了……”

 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要生气,刚抬起身,他按住我的肩膀,让我坐下。

  也罢……小曦多在睡梦中,沈夜他自然不愿意找妹妹说烦心事;瞳更是沾不得酒,恶病缠身,沧溟……沧溟城主那般,阿夜自然是不忍心叨扰她沉睡的。

  原来如此,偌大的流月城,我不是阿夜的第一人选,却是唯一的人选了。心底的落寞悲凉和淡淡的喜悦一起,交织成面上一抹温柔的笑意。

  烛光憧憧,沈夜看着我,一语不发,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,而后又把我的杯子斟满。他问道:“华月,你在笑什么?”

  “没什么,”我坐下来,拉了拉他的长袍,我总觉得那样好像是他从后面拥住我一般,也许衣服本身并没有那么温暖,温暖的是一份遐想的温度和情意。

  “咱们喝酒吧。”

  (三)故人

  我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见阿夜这般性情过,让我想起很久之前,小时候倔强外向的他,少年时期意气风发的他,刚继任大祭司志气满满的他……一切的一切,都是谢衣走后悄然改变的,一夕之间,他仿佛苍老了许多岁,他变得残忍,甚至有些暴戾。阿夜爱他的臣民,我是知道的,可他变得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,变得喜怒无常甚至越来越不可捉摸,我有些害怕那样的他,看他眼神一晃,完全不知道他下一秒是要赏,还是要杀一个人。

  此时此刻,他一杯杯地酌酒,一面跟我说着他的事情……他说,小曦又缠着他讲司幽和神女的故事,她一次次忘记,又一次次特别想听……他说,瞳总是那样,又把自己关在密室里研究蛊术,好几天了,连个面都没见上,更别提找他喝酒了……沈夜顿了一顿,似乎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,我明白,他是想说谢衣。

  谢衣还在的时候,他们经常彻夜觥酌,谈偃甲,谈法术,谈流月城,谈内心奇奇怪怪的想法。他们曾经是关系最好的师徒,也是忘年之交的一对好友,可如今……物是人非事事休,谢衣叛逃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……我和谢衣有过一些交情,我也很喜欢这个人,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何会出现分歧。我只记得他捏碎了一只杯子,咬牙道:“倘若有一天我找到他,我势必杀了他!”

  看着他一杯杯仰头喝下,神色间有些变化,仿佛时光忽然流转,冰封的湖面渐渐消融,露出本该属于它的和煦温暖。他双目炯炯,面色也好起来,跟我说的话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多……我那一杯酒,饮了一口便早放下了。

  今夜,我只需要倾听。

  他开始说心魔,说流月城,说到沧溟城主的时候,我看到他的手紧紧握着杯盏,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……他这样激动,也许是因为沧溟吧……我闭上眼,感受着空荡荡的胸膛里,不知名的疼痛。

  忽然,他的手放在我的手上,握住我冰凉的指尖,他的掌心滚烫,我心惊之余,只觉得滚滚袭来的震荡让我眼前有些迷离。

  阿夜大约是醉了。

  “华月,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几个人都在的时候,一起喝酒么?”

  “上一次……”我想起来了,他大约说的是好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。

  “我记得……”我轻轻回答,并不想把我的手挣脱开,我何止记得上一次那个愉悦的夜晚,我还记得许许多多的事情……我看着阿夜侧面的轮廓,在黑暗中,显得跟“那个人”尤为相似——前任大祭司,阿夜的父亲。若是没有他,一切都不会发生……我看着酒杯中摇摇晃晃的相思之泪,还有我模糊不清的面孔,悠悠然思绪回到了远方……

  (四)初始

  “阿夜。”

  我那是第一次看到沈夜,个子同我差不多高,扬飞的眉毛尤为浓密,炯炯的眼神让我想起一种叫鹰的飞鸟。他正在练着法术,那种法术可以召唤出小小的火苗,他挠了挠头皮,似乎是陷入了困境,旁边的侍女抱着他的妹妹,小曦正在咿咿呀呀地笑话他。

  我那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了,后来渐渐回忆起,也来不及再去怪谁。我本是村落里普通人家的孩子,出去玩的时候被沈夜的父亲带回了流月城,他消散了我的记忆,把我做成了一个活的傀儡,后来我也知道了原因——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没有玩伴,太过孤单,他觉得我的样貌和性情,他儿子会喜欢。

  我的一生彻底改变了。

  清醒过来的时候,我前面有一个高大的背影,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,走过幽暗的甬道,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这里稀稀朗朗长着许多参天大树,四面都是没见过的圆圆的房子。

  沈夜盯着我,上下打量着,我顿时有些害怕,是的,害怕,这是阿夜给我的第一印象。然而我无法跟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做出害怕的样子,我只是面无表情呆呆地看着他,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听自己使唤。

  沈夜的父亲说道:“阿夜,这是伙伴,你太孤独了,我给你创造了一个,你可喜欢?”

  那种口气,就像是凡间父母问孩子,给你买了一个布娃娃,我为你寻来一只小猫小狗,你可喜欢。

  沈夜继续练着他的法术,并不答话,也不理我。

 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又怕又急,可能是求生的本能,也可能是傀儡的身体内还残留一丝人类的恐惧,我伸出手抓住了沈夜的袖子,他似乎是吃了一惊,瞪眼看着我。

  “你……我是为你而生的,可不可以留下我……我不会打扰你的……你要是不留下我,我就没有任何用处了!”

  沈夜的目光忽而涌出一瞬的慈悯和震惊,他也没有甩开他的袖子,只微微侧头,轻声“哼”了一声。

  后来想起,不觉哑然失笑,他就算长大了,也还是偶尔喜欢对着我“哼”。

  然而这一声哼,算是一种默许,一种接受,我终于不用被沈夜的父亲送回去做别的傀儡之术实验了……

  自那之后,我便开始了我崭新的人生,那个人生只有一个永恒的主题——沈夜。我所做的一切事情,我本不存在的喜怒哀乐,都要为了一个人,沈夜。

  我陪着他在大殿里听老祭司用一种空洞的论调讲授流月城的历史,陪着他研习各种各样的法术,陪着他练剑,陪着他从小开始学习祭祀的职责和礼仪,他做什么,我就跟着他做什么。他的生活每天都被填塞得异常忙碌,而我是不会感知到什么辛不辛苦的,我就像是他的影子,他一旦不存在,我就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。

  沈夜还是不跟我说话,直到第三天他才说了句“你干嘛老跟着我?”,我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,沈夜看着我无助的目光,皱皱鼻子,转身就走,我也只得紧紧跟上。

  大多时候,我只是呆在他身边默不作声,兴许是看我还算乖,沈夜没有再瞪我,也没有再问我为什么老跟着他。

  一个月就快过去,我们就这样不冷不热相处着,也许在外人看来,真的只是大祭司之子和他的玩物。

  傀儡虽是傀儡,也会疲惫也需要睡眠,有一晚我陪着他研习经卷,第二日他父亲要亲自过问,沈夜皱着眉,时不时挠挠头发,背诵着一段段生涩拗口的文字,忽然听到“砰”的一声。

  他吓了一跳,但见是我打瞌睡头碰在了桌子上,我揉了揉头,有些迷茫的眼神更见呆了。

  可是他却忽然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站起身来到我面前,叉着腰,我想那时候我的双眼一定牢牢烙印上了他的棱角轮廓。

  “你怎么这么呆?”他问道,伸手摸了摸我的脑门。“唔……好像没起包,只是有点肿,疼不疼?”

  “我……”我一时语塞。

  “哦,对了,我想起来了……你是不会疼的。”

  “谁说不会的,我……我也是会疼的!”我生气了,嘟着嘴看向他,谁说我不会疼呢……虽然只是小小的触感,但它的确是存在的。那是我第一次和阿夜“顶嘴”。

  “哦?”他似乎是有些惊喜的表情,“原来你会说话啊,这几天你不说话,我以为你只会到处跟着我呢。”

  我仍是愣愣地看着他,他也是第一次跟我说那么多的话。

  “你早点睡觉吧,我自己背就可以了。”沈夜说着,拿起长长的经卷,吹灭了灯,走出了房门。

  自那之后,仿佛有一道隔阂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,我们开始像真正的伙伴一样说话,闲谈,因为是两个人,所以一起学东西的时候也变得有趣。有时候,他年幼的妹妹也会过来凑热闹,更是惹出不少事端。

  我见到沧溟是半年之后。那时候我也紧紧跟在沈夜旁边,看到一个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靠在床上,面色苍白,有些虚弱,散落一地长发,微微笑着。

  沈夜在流月城很多年,唯一的“朋友”就是沧溟,沧溟是城主的女儿,未来的城主,跟沈夜将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没有我的时候,他们也会在一起玩儿。常人看到沈夜出来,知道他是大祭司之子,都躲得远远的,生怕得罪了他。只是沧溟身体不好,经常要卧床休息。

  “这么说,这就是你的新朋友了,阿夜?”

  “沧溟,你病好些了么?”

  “好多了,但是还是咳嗽,晚上睡不着觉……阿夜,不许转移话题,这个妹妹叫什么呀?”

  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,隐隐约约想起,阿夜的父亲叫我为“一”,因为我是流月城第一个试验成功的活傀儡。

  “沧溟小姐,我叫……”

  “她叫华月。”沈夜打断我,径直说道。

  “诶?”我不明所以,一时愣在那里。

  沧溟看看我们,笑着道:“好名字,华月妹妹,不用叫我沧溟小姐,难听死了,叫我沧溟姐姐就好啦。”

  “恩、恩……”我笑了,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,一边的沈夜摸摸鼻子,似乎一副得意的样子。

  后来我们离开,在黄昏的流月城中,树木都镀上一层金属的颜色。

  “沈夜,你为什么叫我华月?”

  “你笨啊,一多难听,还不顺口,华月好多了。”

  “华月是……什么意思?”

  “新年的意思,一年的美好开头,这是我前几天好不容易翻到的,不许说难听!”

  “嘿嘿……”

  “你、你笑什么?”

  “我喜欢……真好听,谢谢阿夜。”

  “无礼!你、你叫我什么?”

  “我叫你阿夜呀,沧溟姐姐也是这样叫你的,不、不能么……”

  大约是霞光的原因吧,阿夜脸上有些少见的红色,他轻轻别过头去。

  “随……随便你……”

  (五)梦魇

  我曾经一度觉得时光就会那样绵延下去,我会一直尽本分好好陪着阿夜,而阿夜也会越变越强,最终继任大祭司。

  直到那个下着黑雨的夜晚,我大约是在熟睡,完全不知道阿夜遭到了厄运……

  第二天,我没有找到阿夜,跑遍了整个流月城都不见他的踪影,空空如也的大殿,我找不到任何人可以问,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我。

  终于我找到了沈夜的父亲,他正在和诸位祭司议事,看到我慌慌张张破门而入,示意那些人离开,转过头来时语气冰冷。

  “一,来这里做什么?”

  “大祭司……沈夜呢?沈夜他,不见了!”

  “哦,阿夜啊,”他淡淡地说着,仿佛阿夜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。“阿夜和小曦被当做救沧溟的试验品,送到了矩木核心。想必你也早就知道的,沧溟她患有绝症,我这么做,也是为了大家。”

  我怔怔地听着,只觉得脚下顿时落空,我知道阿夜他经常在晚上偷偷研习捉摸着各种医理,他在意沧溟的病,他一直想要治好她,可是谁人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!

  沈夜的父亲摸摸我的头叹了口气道:“我想阿夜他……要是他不回来了,以后,你想做什么,你想去哪里,你就去做吧,你自由了。”

 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觉察到什么叫恐惧,按理来说我自由了,我应该很高兴,可是我没有,一丝一毫都没有,我只是觉得彻骨的恐惧,看着阿夜父亲唇边一道捉摸不定不明不淡的笑容,我只想离他远远的。一念生,风生水转,扯断了我命运的履带;一念起,呼风唤雨,又生生改变了阿夜和小曦的命运,这是个什么人,他为什么那么强大,那么可怕!

  原来我,竟是如此渺小的……别人一个轻轻的举动,就可以毁掉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。即便阿夜贵为大祭司之子,在流月城存亡面前,在这传承了几千年的厚重的历史面前,还是被轻易地吞噬了。冥冥之中这是谁人定下的轨迹,为何连挣扎和选择的余地都没有!我哭喊着想要跑开,想要去矩木那里寻阿夜,可是太晚了,身后的大祭司立即追了上来,略略施了一个法术,我失去知觉,沉沉睡了过去。

  我不记得接下来的几天我是怎么度过的,在经历了半年的欢趣时光后,我仿佛在一次投入到那刺鼻气味的药水中,浑浑噩噩,没有了自我意识。阿夜他在矩木里,他怎么样,他害怕吗,他危险吗,小曦还那么小……我的居所入口被封印,每日供给我饮食外,没有人来光顾我的房间——我被软禁了,在这无声无尽的黑暗中。

  我觉得自己的内心漫过阵阵疼痛,那并不是生病,我很清楚。阿夜的父亲曾经说,傀儡是不会有任何感情的,他们要做的就是无条件服从,无条件陪伴自己的“主人”——可是我明明感知到了自己的悲伤,自己的害怕,我并不是因为失去主人而悲伤,而是因为我失去了一个朋友,失去了……自己最喜欢的阿夜。

  喜欢?这又是个多么生僻刺心的字眼,一个傀儡也能喜欢人?一件器具也会有感情?没有人来回答我……我问过阿夜,什么叫做喜欢,阿夜只是当头一句“你又撞到头了?”后来我仍是执念不舍,我猜想,他跟小曦在一起,又宠爱她又逗她玩儿,应该是一种喜欢,他拼命想要治好沧溟,应该也是一种喜欢,我分不清,世间许许多多的喜欢,有什么不一样。

  “阿夜,你喜欢我吗?”问得太过突然,树上躺着的阿夜差点摔了下来。“你说什么?”“我想问,你喜欢我吗?”他跳了下来,以为我哪里出了问题。一个傀儡问人,喜欢不喜欢她,在他看来应该都是很新奇的,我本来觉得他不会回答,或者笑话我的。

  “喜欢啊,”他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,吸吸鼻子:“小曦,沧溟,流月城,我都喜欢,你也算流月城的一份子嘛。”

  这次没有夕阳,不知道为何他的面上又有些那日的涂彩。

  我喜欢你,这多么纯澈无邪的小儿之言,深深种在了我的心中,化为一束温暖的萤火,照亮我前方不知名的归途。我都没有告诉他,我为什么这样问他,因为我喜欢阿夜,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明白,我,也是可以去守护一个人的,以我全部的虔诚和情感。

  (六)镇魂

  再次看到阿夜的时候,我以为自己认错了人。

  我被放了出来,看到楼下他小小的身影站在他父亲面前,我当时只顾着高兴,完全没有注意到阿夜和他父亲的剑拔弩张,阿夜的父亲看到我,拂袖便走,甩下一句:“自今日起不许你再往矩木那里去,为父会派人严加看守。”

  “阿夜、阿夜?你回来了?”

  好几日不见,我只当阿夜也想念我,谁知阿夜忽然侧身避开一步,看了我一眼——那是孩子绝不会有的,极度悲伤而愤怒的眼神,我骇得停住了伸到一半的手。

  他一言不发,转身走了。

  相逢会是这样的场景,始料未及。

  阿夜从此变了个人般,他把自己关起来,没日没夜地练习着法术,听偶尔看到的祭司说,他有一次还去偷拿了流月城密封的经卷,要不是被看到、阻止了,孩子学这些高难度法术,弄不好是会受伤或死的。我知道他恨什么,我同他一样,恨他父亲,恨自己的弱小,恨自己的无能为力。他一定很痛苦,因为他逃出来了……而小曦,却是没有……

  他不再约我,不会再在那个石拱甬道对面等我,也不会再跟我抱怨要学的东西太多,我举目无措,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……阿夜也再不曾主动去见他父亲,就算见到了也一直沉默不语。除了去看望过沧溟几次,他再没有离开过自己住的地方。

  再一次跟他谈话,是他叫醒了守在地下室门外整整半夜,蜷缩成一团睡着了的我,清晨的光亮中,我看到他的目光同那日一样,无奈之下有些心疼。

  “华月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
  “我等你出来……因为你……不许别人进去,我们说好的,我不能打扰你。”

  “现在是十二月……”

  “阿夜……?”

  “你别再来了,外面太冷……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华月?在发什么呆?又弹错了!”

  “啊?……哦……”

  教我箜篌的凌雀语气有些不满,我忙调整手指,重新开始她教授我的内容。凌雀是流月城少见的关心我存在的人之一,我也是有一天听到她美妙温柔的琴音,不由得驻足听住。

  昆山玉碎凤凰叫,芙蓉泣露香兰笑。十二门前融冷光,二十三丝动紫皇。长大后曾听闻有人这样形容箜篌,我想凌雀应当比之更甚。一曲毕,凌雀看到我在门口偷看她,不由得笑起来。

  “你想跟我学吗?”

  “想,我想!”

  “你为什么想学箜篌?”

  我那时还小,还没有发生阿夜与矩木的事情,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:“这个好听,我要弹给阿夜听!”

  她笑起来,有些下垂的眼角充满春暖余韵。她成为了我箜篌老师,上一任的廉贞祭司,乐师·凌雀。

  “华月,今天怎么老分神?”她责怪着,可是声音是关切的。

  我摸着凌雀为我做的小小箜篌,嗫嚅道:“……阿夜他……不理我了。”

  “这样……”她眉头紧皱,“我隐约听到事情始末,身为廉贞祭司,我无可指摘大祭司的做法,可是这样未免也太……对了月儿,你可知道,沈夜他最近常做噩梦的事情?”

  “师父你说什么?”

  “哎,真是可怜极了,年纪还那么小……我听说他日夜发疯似的学习法术剑术,还经常睡不好觉,伺候的人说,能在门外听到他一夜夜叫小曦的名字,时而发疯似的狂叫,时而会抽噎……华月,你怎么了?”

  如果不是师父的手触碰上来,我都不知道眼睛里啪嗒啪嗒落下来的水珠是什么。

  “师、师父……我能帮阿夜什么?我能做什么吗?”

  凌雀轻轻把我抱在怀里,像慈母一般拍着我,安慰我。

  “月儿,师父把镇魂调·回梦引教给你可好?”

  “……梦,什么,那是什么?”

  “镇魂调·回梦引,”她柔声道:“你天资极好,一会就明白了。”

  夜深人静,月色下荒凉的流月城没有一丝生气。我慢慢踱步到阿夜的窗前,看到那高高的墙面,我果然听到里面有模模糊糊的梦呓。

  那一定是跟小曦相关,阿夜从小就是个习惯压抑自己的人,他总是不承认,可他就是喜欢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。

  我抱着小小的箜篌,努力回想着凌雀所说的每一个细节,深深吸了一口气,奏响这传说中能镇压魇魅,给予人心灵平静舒适的《回梦引》。

  曲调悠扬,宛如泉水叮咚,山间鸟鸣,不知道阿夜能不能找回到一个温暖的梦境,我所能做的,就是基于他一方心安。

  阿夜,华月现在能为你抚琴镇梦了,你听到了吗?以后,我还能为你做更多,能为你分担过多……华月也要学法术,还要好好学箜篌,总有一天,再没有人能把阿夜抓去矩木,因为华月会保护阿夜。

  也许阿夜真的好多了,也许只是我的心理作用,我听到他的屋子渐渐重归静谧,我停下了有些酸胀的手指,在凄凉的白霜皎月下,凝视着他的屋子,许久许久。

  (七)谢衣

  “华月,你怎么了,醉了?”

  我突然惊醒,看到一边的沈夜正盯着我,他大约觉得奇怪,为何我只饮了一口酒,看上去却比他还恍惚。

  “啊……”我揉揉眉心,有些疲倦,亦有些怀念道:“没什么,我只是想到我们认识的情形了……还有凌雀。”

  “前任廉贞祭司?我记得她教的你箜篌吧……”

  “是啊……”

  凌雀是在前任大祭司去世之前死的,被**,理由很简单,她想叛逃,去往人间。

  她逃走之前,曾匆匆赶过来看我,那时候我睡着了,半梦半醒间记得她说,她也想抚琴给一个人听,可那个人不在流月城,所以她想去找他。

  我那时候还太小了,根本不知道我师父在说什么,情爱对我来说还太遥远。

  而今想起来,我师父她会喜欢我,除了她在流月城很寂寞,我也很寂寞之外,还有可能她早早看出来我会跟她一样,执拗而坚定地去追求一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,想以一首诉说思念的箜篌曲,永远停留在一个男人的梦境中。

  自从那一日的镇梦曲后,我几乎每夜都去阿夜屋外,远远抚琴,帮他睡一个好觉。有时候我好奇阿夜他究竟听到了没有,可是第三日清晨,当我再次看到他在石拱甬道对面等我的时候,我相信他听到了。阿夜不复以往的活泼好动,他仿佛在一夜间成长起来,变得沉默寡言,少年持重,可是他会跟我说许多事情,只跟我一个人。

  小曦最终被救了回来,但是从此不会再长大,记忆只能保留三天。每每三日后,她总是会天真无邪地问起阿夜,他是谁,我在一边听着,心如刀绞。

  阿夜是信任我的,虽然他不曾言明,但我知道。

  岁月长河中,我们悄悄长大。

  流月城的情况越来越糟,更多的是罹患恶疾。又在一个寒冷的冬夜,阿夜的父亲去世,他继任了流月城大祭司。

  阿夜一直都很孤独,虽然他的父亲为他创造了我,但我填补不了他所有的心灵空缺,直到谢衣的出现。

  谢衣是阿夜的徒弟,阿夜因为拥有神血,容貌与年龄与凡间之人相差很大,谢衣来的时候还是一个拥有一双漂亮眼睛的小孩子,直至成为活泼好动的少年,温和儒雅的青年,阿夜的样貌都没有变过。

  他总是喜欢摆弄偃甲,把阿夜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,还把阿夜喜欢的一些东西弄坏,阿夜从未怪过他。谢衣是阿夜唯一一个亲自教导出来的弟子,他对他寄托了太多的感情和希望。

  “师尊!”我总是听到这样一声发自内心的呼喊,由远及近,从年少时候稚嫩的童音,到三十多岁琅琅的低沉之音,令人怀念,令人温暖。

  我和谢衣也是有一段交情,我喜欢这个孩子,这个人。后来还有瞳,虽然他话不多,但也算是个伙伴,那段日子是流月城最热闹的日子,当我们几个一同站在下面,看到阿夜手持祭司仗,在夕阳之下接受神明的眷顾,成为新一任大祭司时,我们曾是那么意气风发,心怀志向,立誓保护流月城,保护我们的子民。

  我继任了廉贞祭司,谢衣是破军祭司,瞳则是七杀祭司——阿夜,他则是紫微祭司,诸星之首,光耀流月。

  阿夜所说的一群人一起喝酒,是那之后不久的中秋之夜。

  那一夜谢衣很有兴致地捧来好几坛酒,有流月城的,有他自己研究酿酒之术造出来的,谢衣是个有趣的人,他喜欢新奇事物,喜欢自己动手研究各种技艺。

  我仍记得那日的情景,明月高悬,如积水空明,黑色的枝桠上薄薄的银霜。在一处天台,阿夜喝下谢衣的杰作,皱了皱眉;瞳坐着轮椅,静静地看着他们;谢衣几杯下肚,便开始吟出几句诗,一面还问阿夜哪种酒味道更好;小曦也少见地从床上溜下来,在我们周围跑来跑去;我站在阿夜身边,舒心一笑,享受着十数年来难得一见的团聚和温情。

  酒味半酣,阿夜曾低头轻言:“若是沧溟在,就好了。”

  兴许这句话只有站得近的我听到了,阿夜和沧溟之间,仿佛总是有着我不理解的盘根深错的关系,流月城历任大祭司和城主间总是有着灵魂的契约,他们为彼此生,为彼此活,也会为彼此而死。

  心头一沉,却不愿他难过,忙说:“今夜好月色,华月为大家抚琴一首,以作尽兴如何?”

  夜阑珊,我看到谢衣凝望着流月城天空的结界,若有所思。

  “谢衣,你在想什么?”

  “华月还没睡?”

  屈指想来,我和谢衣的单独谈话是很少的,而这一次,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。

  “呵呵,睡不着,今晚酒喝多了,谢衣的酒好厉害,喝了反而清醒。”

  “酒不醉人,人欲自醉,梦不成眠,说明华月本就不想眠。”谢衣侧过头来,微微一笑,那双孩提时分活泼灵动的大眼睛,而今却是不笑含笑,脉脉温情,看了总叫人心头舒暖。

  “谢衣在想什么?”

  “华月,你看到我们头顶的结界了吗?”

  “恩,那是伏羲的结界,美其名曰保护,在我看来不过是世世代代的桎梏罢了。”

  “不错,师尊他从不是个安于别人束缚的人,我想他终究有一天会想方设法带领大家离开,这苦寒之地,实在不适合大家生存……只是我流月城民,体质特殊,师尊他到底打算怎么做呢……”

  “谢衣……”旁边这个人,是及我之后,跟阿夜最近的人,他远胜于我,是阿夜最好的朋友,能推心置腹,谈天说地的朋友,也是相互最为信任的师徒,不知道为什么,也许振东是喝了酒,此时此刻,突然有想找他说话的冲动。

  “谢衣,你说,你整天摆弄那些偃甲,你对偃甲好,偃甲也会喜欢你吗?”

  “华月,你说什么?”

  “谢衣,我想问问你,你觉得偃甲有感情吗?”

  “感情?”

  “终有一天,你能不能造出人的偃甲,他会不会真的突破我们现在所思所想,变得有感情,有智慧,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。”

  “偃甲之术不同于傀儡之术,我并不喜欢傀儡,但并不是说我讨厌瞳,他也是没办法。我认为偃甲是倾注了灵魂和喜爱的东西,就像太阳一样,我希望我的偃甲能被人所喜欢,能为人所用;而傀儡则不然,它就是个阴暗面,设计着只希望它乖乖听话,就是个工具,而永远不希望它拥有感情。”

  谢衣并不知道,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,就是流月城第一个活傀儡。随着时光渐长,渐渐恢复了一些记忆,我是个没有过往,没有家,什么都没有的人,而偏偏可笑的是,我又有着傀儡一般不具有的自尊和好强,我还藏着一份卑微的思念,无从跟任何人说起。

  “但是我觉得,无论偃甲或傀儡,都是有感情,有灵性的。”

  “哦?谢衣为何这样觉得?”

  “呵呵,万物有灵,华月,生命是一件最奇妙,最参不透的事情,我相信万物皆有情。”

  “那谢衣你觉得……一个人要做到怎样,才能去爱另一个人?”

  “……”谢衣想了好半天,慢慢道:“不用,仅有一颗爱那个人的心,就足够了,不再求其他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那夜我跟谢衣谈了很久,他还告诉我他为何这般痴迷偃术,我们之间从此有了一层淡淡的友情,就是因为他告诉我,我可以拥有感情,我可以去爱一个人,我也是一个生命。

  (八)誓裂

  “将你方才所言,再同本座说一遍!”

  阿夜的袖子狠狠一挥,语气中带着朔风般冰冷的怒火,我和瞳默默站在一边,不敢出一声。

  “报、报大祭司……”那个年轻的祭司弟子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:“破军祭司不见了。”

  “还不退下去搜捕!”我站出来,示意那个弟子赶快离开,以阿夜的脾气和此事的严重性,这个无辜者恐怕凶多吉少。

  “好……很好……”阿夜坐在椅子上,双手渐渐攒得很紧。

  前日夜里,他曾无法压制自己骄傲的语气,跟我说下一任的大祭司,他打算让谢衣来继任。

  仅仅过了一天,谢衣叛逃,不知所踪。

  “你还好吧?”一向不言不语的瞳,幽幽对着阿夜来了一句。

  “你们都出去。”阿夜捂住了眉眼,声音低闷有些嘶吼。

  然而这次事件的影响实在太大了,谢衣曾是流月城上上下下看在眼里的大祭司的得意弟子,而今说不见就不见,别说沈夜了,整个祭司神殿的脸面都荡然无存。流月城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毫不容忍叛徒,必须追击杀一儆百,可这次的对象是阿夜的唯一亲传弟子,也是他最好的朋友——于情于理,谢衣都把他的师父逼到了悬崖脚边。

  这便又回到了我一开始的回忆,阿夜就是在那次之后彻底变了的,他的面色和气场让我们一起喝酒的日子只能做过往云烟,他行事的风格更加狠辣决绝,更可怕的是他不再容忍任何忤逆他的作为——谁人敢有异议,谁敢多说一句,谁敢不定期完成任务——纷纷死路一条,无论地位高低。

  我看到说出“杀”字的阿夜眼皮都不眨一下,杀人如麻……我渐渐猜到了几分,谢衣为何离开——阿夜为了流月城人能染上魔气多活得一些时日,能去下界,他与心魔签订了血契,向人间投放矩木枝,而心魔则让流月城染上魔气。

  其实这哪是什么两厢得利,只能是想要活下去的挣扎,谢衣是那样敬仰生命的人,如何肯同意他师尊的做法呢……谁人都没有错,谁人都是无辜,就像祭祀被迫中止一样,上天要亡流月城,阿夜他只是保护族人,他是无辜的……我们被神明遗弃,我们只有阿夜。

  作为廉贞祭司,我憎恶他宁可错杀一百,不可放过一人的残忍,我在流月城长大,可我的命运被流月城的命运指染得如此诡谲而不幸,我为何要真正为之奔命?除了阿夜和凌雀,有谁真正在乎过我?

  但作为一个女人,我早在内心里就坚定,无论他怎样,我都不会离开他,我要守护我心爱的人,纵然他心里根本没有我。

  他的样子渐渐越来越陌生,我自此再没当面叫过他阿夜或沈夜,见面行礼,上下有别,这是他立下的铁规,不可打破。那一声声冷梆梆的“尊上”“紫微尊上”,那一次次隔阂的跪拜,将我们架开在两岸,渐行渐远。

  阿夜再也没有笑过。

  流月城自此切换到了一种冰凉麻木的状态,人们忙碌奔走,见了面也只是点头辄止,都不敢多说一句话。阿夜也唯有在去看望矩木中沉睡的沧溟的时候,身上的煞气和戾气才会收敛起来,不那么让人害怕。

  祭司们对阿夜,是畏惧,百姓们对阿夜,是敬佩。

  我若是晚上没有任务,还是会在清朗的月色下,在大祭司殿外,轻轻抚上一曲《回梦引》,给阿夜,也给小曦,这对兄妹从生下来就注定没有几个安枕的好梦。

  也唯有这支曲子,温柔寂寞的回旋,能让我想起从前的时光,那个一去不复返的少年。

  (九)宿命

  “阿夜……别再喝了吧?”我看着阿夜那杯一直源源不断的酒,心想那会不会就如他心底的苦,那些苦痛就如野火烧不尽的荒草,在他心里缠绕直到他生命的尽头。而我,又能如何,和煦的春风再怎样努力,都无法给予严寒的冰湖一丝触动。

  “你还是老样子,华月,”他已经有些熏熏然,看了我一眼接着道:“你总是劝我不要干这,不要做那,从小时候就是,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听你的。”

  “恩,我知道。”

  “那你为何要白费力气?”

  我颔首一笑,抬起酒罐来,将他的杯子注满,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而是反问了他一个不相干的事情。

  “阿夜,今天我想告诉你一件事。”

  “哦?这么慎重?说来听听。”

  “你可还记得前任大祭司……你父亲,他死的那一天。”

  “本座不想提那个人!”他恨恨道:“今日难得来找你,你却要跟我提那个人?”

  “你先听我说完吧,也许你会恨我的,所以今日看你醉了,才告诉你。”

  “哦?醉了?醉了又如何?本座想记得的事情,就算是醉得不省人事,也会记得,而本座不想记得的事情,就算是说个百八十遍,本座也不会听。”

  “那如果,我是你的杀父凶手,阿夜,你会怎样想?”

  “你说什么?”他似乎是一瞬间就清醒了,杵着头的手也放了下来。

  我叹了口气,将这尘封落上一层时光灰尘的秘密,一一道来。

  流月城有一个古老的规则,大祭司和城主总是有着一份灵魂的契约,前任城主亡故后,沈夜的父亲也很快衰竭。人大多是活得现实而冷漠的存在,除却几个忠臣和侍从会去看望、看护他,其他人早就去抓紧时间结交下一任的大祭司阿夜了。

  夜洗如练,冷月孤弦,我踏着银色的碎影,鬼魅一般出现在阿夜父亲的房外。

  “……谁啊……”这声音就像是漫漫黄沙掩盖的枯井,只有上面干涸的水渍能证明他曾经有过生命。

  我平了平思绪,轻轻踏入他的房间,掩上了门。

  阿夜是从不来的,我想他大约至死都不想见到这个人。

  “一……是你?”

  我还是给这个男人行了个礼,然后凝望他感受如柴的身体和皱纹遍布的面孔,只有那双眼睛和他壮年时期一样——没有任何温情,凌厉而冷漠,让人看了就会心寒的眼睛。

  “现在整个流月城都称呼我为华月,也唯有您,还叫我为一。”

  “呵……你是我第一个得意之作……为何不能这么叫?你……只是个傀儡罢了……”

  这个人就算要死了,却完全不懂什么叫其言也善,他一字字空洞刺骨,我的双手虚握成拳。

  “这么说也不对……你比他有良心些,还知道来看看我……”

  这还是那个我曾经一靠近就发抖,认为他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的人么?我只觉得他与瞳那里泡在药水中的干尸无异。他曾经是个不可一世的大祭司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阿夜的眉梢眼角其实很像他父亲,英俊飒爽,带着与生俱来的浑然王者之气。听他的口气,似乎还是怨恨,怨恨他儿子始终不曾原谅他。

  又如何能原谅呢?

  “我想问一个问题,希望您能告诉我。”

  他没回答,我知道他还听得见。

  “你……当年你把阿夜和小曦送进矩木,你可曾有过内疚……你可曾后悔?”

  房间似乎是陷入了死寂,唯听得到外面阵阵的冷风。我在等一个回答,一个盘桓在我心中数十年的疑问,一个将决定很多事情的回答。作为大祭司,我明白他自然有他的苦衷,可我此时此刻,只想听到他,作为一个父亲,他可曾后悔。

  良久,他的声音断断续续,从黑暗中传来。

  “我做过的事情,就不会后悔,要是后悔的话,就不会去做……”

  我的心凉透了。

  也许当一个人的心真正被伤害的时候,才是他最为坚强和果决的时候吧。

  我幻出箜篌,演奏出一曲有些飘渺靡靡的《断生行》。

  我听到那人呼吸困难的挣扎声,他应该感觉到了,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。我这样实则算不上谋杀,就算我不杀他,过不了几天也是他寿辰将近,我是指推波助澜了一把,与其说了结他苟延残喘的痛苦,倒不如说报了这数十年的仇怨。

  他让我与家人分离,他改换我的容貌,抽取我的记忆,让我一生无可逆转。

  我都可以原谅,因为怪他也无能为力,事情都发生了,不如学会去接受。

  可他竟无一丝悔恨,他毁了自己儿子和女儿的一生,有些事情就算我们知道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,也会希冀从对方口中听到,哪怕是一声不诚心的“对不起”。

  都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

  我看到那人突出的布满血丝的憎恶眼神,带着无法置信的惊愕,我只是漠然地看着他,继续将那一曲《断生行》拨至最后一个弦音。

  “好……好……不愧是我看上的人……”

  “你说什么?”我漫不经心地问着,手上的动作缓了一缓。

  “这样的勇气和果决……可知我为何看上你?”

  “哦,说来听听。”

  “为了……给阿夜找一个最相称的玩伴,我自然是精挑细选的,别的东西都可以改变,只有一个人的性情,她的本质,是不可能会改的。”

  想起谢衣也说过,人都十分固执,各有所持。

  “当时你在跟村里的一群孩子玩,我幻出一条凶神恶煞的恶犬向你们扑来,别的孩子撒腿就跑……只有你,直视着我的恶灵,一步步后退,这样的勇气可不是每个小孩都有的。而且后来我还问过你,为何不逃走,你说,如果你往你家的方向跑,那你的爹爹妈妈,你妹妹,就会遭殃,所以你也不叫喊,以免他们出来救你……我当时就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了,倘若有朝一日,阿夜遇到危险,我相信你也不会走……”

  话说到这里,他突然哽住了喉,而我也恰好收住了手,一曲毕,一生尽。

  我来这里的事情,阿夜不知道,我也不能让他知道。

  走出房门前,我又回过头,看了看那句冰凉的尸体。

  “如果你说一句你后悔,如果你说一句对不起,哪怕你是骗我的……我也不会如此对你。我恨你,恨你一念之间摧毁了我的一生,但是我无法原谅的是,你伤害阿夜。”

  倘若有一天,阿夜真的遇到危险,我也不会走的,不是因为傀儡本该这样做,而是因为我早就发过誓,就算整个世界都要背弃他,憎恶他,我也会留下来保护他。

  出门不远,遇到几个前来送药的侍者。

  擦肩而过时我淡淡说道:“对了,告诉阿夜一声,我刚去看过,他父亲走了。”

  (十)陬月

  我握住有些粗糙的杯沿,静待阿夜的的回答,我不知道他会如何回应我这件事,其实这也算是谋逆,对方好歹也是他的生父。

  阿夜只是将那杯酒再次仰头喝尽,淡然道:“哦,这样啊。”

  “你……完全不怪我么?这么久了,我一直没告诉你,我做了这样的事。”

  “没告诉我,是你的错,可我没说你做的事情错。”

  “阿夜……”

  “所以本座不再多问,以后那个人的事情,不用提起。”

  “恩……”

  良久,他看向我,目光幽深,看不到里面的尽头。只见他唇角淡淡一弯道:“某种意义上,我还欠你一声感谢,你做了我想做却不能做的事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月儿,谢谢你。”

  我的心仿佛骤停了般,震得我手中一抖,片刻后又恢复如初。想来这世上,我不一定是最懂阿夜的,但阿夜却是最懂我的。

  他微微一回头,看到我的架子上,一根小小的木法杖。

  “你还留着呢?”

  我嗤地一声笑了出来,柔声道:“那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东西,当然要留。”

  我记得那是好久之前的回忆了,发生在某一年的一月。一月就是我的名字——华月,我自然不记得我的生日,只是每年的一月,我总会比其他月份开心些,虽然那时候非常寒冷。

  那个夜晚,阿夜同往常一样在那些书籍烟海里漂游,小小的面孔上满是神圣的味道。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寻到了那支木法杖——第一次见面时,他练习火的法术,用的一支法杖。

  “……阿夜。”

  “什么?”他看得起劲,有些不耐烦。

  “这个你现在还用呢?”

  “早不用了,过几天有人会来整理这些旧东西,就扔了。”

  “别扔!……能,能把它送给我吗?”

  自从凌雀死了,再没有人给我送过东西。

  “啊哈?”阿夜从厚厚的书中抬起头,有些奇怪地看着我。

  “这个有什么好的?……你要是想要,就留下吧,送给你了。”

  “恩!……”

  “怪人……”他一面说着,一面又专心看书,不理我了。

  我却把这跟法杖珍宝似的藏了起来,一藏数十年,到了现在。

  这东西本身并不稀奇,但是它是一份留念,记载着我跟你的相识,这么多年跟在你身后,你给予我的是一份安定。

  阿夜,你可知道,你从不提及我是傀儡,你从不认为我是一个没有感情、没有需要的人——对于我,这有多么重要。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将我看作什么,我也知道这么些年你心里真正在意的是谁……然而就是因为你将我看做一个伙伴,一个人,才让我这么想要守在你身边。我并不苛求一份足以对价的回报,只为感念你用心待我,一份绵延不尽的相思,一生执着不移的守候就是我全部所有——我能给你的东西。

  (十一)沧溟

  自从沧溟城主沉眠于矩木,阿夜就给全流月城立下铁规——除了他,不许任何人接近矩木,违令者,杀。

  我也不知道我跟沧溟该算作怎样的关系,好姐妹?谈不上,我见她的机会连阿夜的十分之一都不到。但我们毫无疑问的,是流月城中跟阿夜关系最近的两个女人,她是城主,而我则是女祭司——流月城最高层的祭司中,历代鲜有女性。

  小时候,也只是偶尔有几次在一起说话。沧溟的脸上少有红晕,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,病恹恹的,却丝毫没有病人的苍白无息之色,反而有一种难言的美,那种美发于天地之间,在血液里奔腾,从细致的肌肤纹理中隐隐渗透出来,溢出阵阵灵草春花的芬芳。我还记得有一次我跟阿夜去看她,她躺在床上翻着一本古老的焦黄色的经卷,阳光从窗棂清倾泻下来,为她及地的长发染上一层暖暖的余晖,树木的倒影似乎是眷恋她,在她轻纱长袍上婆娑摇晃。

  阿夜隐藏得太深,我用了很久的时间,才证实了自己的猜测,阿夜的确是爱沧溟的,一直都是。

  他们是城主和大祭司,带着与生俱来的神的眷顾,高贵的血统,若不是沧溟罹患绝症,阿夜又被推上了这么一条不可回头的道路,他们本该是一对幸福的璧人,天长日久。可惜事与愿违,一代城主就像祭品般终年受困于矩木,永世不得自由。而阿夜,却要忍受着内心的煎熬,忍受着流月城上下左右不理解他的人的非议,忍受着心魔的贪婪残忍……忍受这一切,每日去沧溟那里,为她换上一束饱含露水的鲜花。

  沧溟有一次曾对阿夜说,可惜流月城没有人间五光十色的花朵,如果流月城四处开满鲜花,该多么美。

  而我,除了接下每日替沧溟城主采摘一束鲜花的任务,也养成了一个习惯,每日清晨,目送着阿夜一步步踏上高高的旋梯,他静静凝望着沧溟的面庞,我默默遥看他的背影。

  我不恨沧溟,也不怪阿夜,谢衣说过,喜欢一个人,爱一个人,永远是无可指摘,也是无可勉强的事。

  我站在那里,看着他们,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,就算我日日陪着阿夜,离他那么近,我也与他心中某个世界也相去甚远——与我本人无关,实因那里早已留下了沧溟。争,更无价值,皆因有些事情,不是争一争就能有成败的。

  想明白了这件事,便不再去怨怼,嫉妒是一件多么让人疲惫的事情,我唯有珍重自己的这份感情,想来阿夜也一定很苦,这一生,沧溟注定要被囚禁在这枷锁里,他贵为大祭司,却无能为力,作为一个男人,想必更是极痛的。

  冥蝶之印的事情,我并不知晓,那是只属于阿夜和沧溟的秘密。

  沧溟最终魂飞魄散,那时候只有阿夜在,他们终于合力将心魔封印,可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……

  “沧溟,你恨我吗?”

  若非与心魔缔约,沧溟可能还有轮回转世的机会。

  沧溟说:“你永远不会知道……但愿此去,能化归烟云浮尘,逍遥天地,再无拘束……保重呀,阿夜……”

  沧溟就连离去,都是如此唯美圣洁的,她是盛放在阿夜心底那朵不知名的神秘,她愿此去能得到真正的自由,化作和风细雨,去看看她从未见过的世界。

  我无可想象,阿夜当时的心情会是怎样,他大约是在沧溟消逝的地方,凝望着那群月光下翩翩起舞的蝴蝶,久久不肯离去。

  阿夜也不会知道,沧溟与我,曾有过一次彻夜长谈。

  那是阿夜找我喝酒很久之后的事情。

  沧溟是通过“梦音”来与我交谈的,就是通过灵力化作灵形,出现在一个人的梦中,与之交谈,授之以意,她与阿夜也曾这样交谈过,皆是因为要避开心魔。可是这种办法透支的灵力庞大,往往后面要连着修整好多时日,所以沧溟从不轻易用,阿夜也不许她用。

  仿佛沉睡在温暖的水中,徐徐的波澜推动得人心头舒暖,好久不曾有过的放松,这就是沧溟给人的感觉。

  “阿月。”

  我看到她立身于水中,樱草色的长沙有一半漂浮于波光涟漪,长发在风中闪烁处绸缎般的光辉——她还是那样美丽,令人一面难忘。

  流月城除了阿夜,便只有沧溟在小时候还叫过我阿月。

  我忙忙跪下道:“沧溟城主。”

  “快起来,你何时见到我也这般紧张了,我又不是阿夜。”

  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,我顿时卸下了所有的不安。

  “沧溟姐姐。”

  “这就对了,我说过的,私下在一起的时候,不用称呼我城主。”

  “你……这是梦音?为何?您不是……”话到一半,没有接着说下去,沧溟以前是只同阿夜这样说话的。她的体力和灵力,应当是撑不了几次了。

  “我……有些想你了,所以,来看看你。”

  我们就这样凝视着对方,半卷飞花中,曾经一度出现错觉,我仿佛回到初见她的那日,我觉得她就像是仙女一样,圣洁优雅,月光般静谧。

  “阿月,若有一日,我走了,你会留下来吗?”

  “沧溟姐姐,你这是……”

  “没事,我就是想问问你,要是大家都走了,你可否愿意留下来,不离开阿夜?”

  “……我会的,我会留到最后一刻。”

  “恩……那样,我就放心了,阿夜这一生,很辛苦……兴许他比我更苦。阿月,答应我,阿夜他……就拜托你了。”

  我思忖半晌,虽觉得不祥,可又无法知道哪里不对。

  沧溟的身形渐渐化为落花,消失在我的梦里。

  她的声音宁静空远,飘渺入耳。

  “阿月……好好活着呀……”

  这是只属于我跟沧溟的对话,我也无法知道她究竟爱不爱阿夜,但无论如何,她比我痛苦罢,我好歹活着,能跟在阿夜身边,听他的声音,在眼中描绘他的样子……

  我们三个,心中都有一份执着,一份不舍,注定求而不得。竟像是从出生起,命运就被下了诅咒,不知何时是个解脱之日。

  所有的时光归结点再次回到他找我喝酒的这夜。

  灯花落洒细细的一层,我轻轻挥手,恢复如初我看着烛火中沉思的阿夜,不知道他是喝得微醺,还是想起了故人,亦或思考着什么。

  我犹豫片刻,最终将我和沧溟的“约定”咽了回去,决心不再告诉他。

  (十二)回梦

  这一夜仿佛时光长河被冰封住了节奏,流逝得极为缓慢。阿夜和谢衣的酒量都是上乘,所以喝到现在,阿夜也只是微微有些头晕。

  今晚让我忆起了太多事情,我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刚毅甚至有些凛冽的男子,有时候我怕他,他挥袖之间又是几人生死,他却眼皮都不眨一下。有时候我恨他,恨他的残忍,他的独断专行,恨他心里没有我,恨我自己终究不是个活人,无法像活人那样懂得他,恨他的不可捉摸——时而冰冷冷地对我说话,语气决绝,偶尔又会露出小时候才有的温情,告诉我地板很凉,不用那样跪着。

  那夜向我伸来的手,我曾一度哽咽,他的手,指尖冰凉,掌心却是滚烫。从小到大,都没有变。

  阿夜啊阿夜,这么多年,我真的懂你吗?当我深信不疑的时候,我就会觉得我只是在做梦,当我觉得绝望的时候,你又会让我看到曾经的温暖。

  你究竟……是一个怎样的人啊……

  “阿月。”他的声音比以往嘶哑得多,流月城的酒非常烈。

  “什么?”

  “……”他似乎欲言又止,我不禁哑然失笑,在只有我们俩的黑夜中,在颇有醉意的状态中,他都保持着那份骄傲和别扭。可是这一次,我完全不知道他想要什么。

  “阿月……我想听……他似乎真的醉了,说的话断断续续,多少年都不曾见过他醉了。

  我幻出箜篌,静待他说出曲目,他用单手杵着头,似乎沉沉睡去。

  从嘴角边溢出几个字:“以前……你……在我房外……曲子……“

  原来如此,他说的是《回梦引》。

  这么多年,原来你都知道的……

  指尖的旋律染浸了多年压抑已久的深情,这一曲《回梦引》,我曾只为一人学,也只为一人弹,就像我是为一个人而生,也只会为一人消亡。

  好好睡吧,放下所有疲惫,卸下所有心防。

  今夜有我守护你,许你一个好梦。

  尾声:

  阿夜,华月一生,只有守护。我没有家人,没有过往,只有你——我不曾怨恨,更不曾后悔。

  原谅我,在离别之际的话语冰凉,甚至生硬,因为你想要我走,我知道你想让我们都活下去,我还是对你说了那些顶撞的话,而你居然说我恨你,说看不透我……说实在的,这深深刺痛了我,但亦是我所希望的……最后的诀别,不需要哭哭啼啼,更不需要让你心痛。华月走了,阿夜。

  你不曾问过我,你父亲也是——我想留在谁的身边,想去做什么,然你跟他最大的不同在于,你当我是一个人,而不是一个傀儡。所以我怎可能让你一人留守孤城?别人要怎样,都与我无关,我并不是廉贞祭司保护神殿和大祭司,只是一个女人,保护他心爱的男人。

  魔气渐渐散去,我看到谢衣的徒弟满是愧疚的眼神,心下却莫名地平静、舒缓。

 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,带着渐渐麻木的痛楚,只觉得身体无比轻盈,灵魂将要得到解放,得到自由。

  若有来世,我仍是多么希望能跟你再见,远离一切苦寒伤病,只是民间隔篱之舍的平平凡凡。

  我愿一抹魂魄能携带我此生唯一的遗憾,来到你身边,看到你平安。

  我走了,阿夜,流月城最终将要走向衰亡,这是你很久之前预言过的,可你依然扭转了星星运行的轨道,让大多数城民平安下界——而你,却早已做好了一切打算。

  我终究没能为你做什么,也没能告诉你,如果我只是恨你,该有多好。

  阿夜……我看到了耀眼的光明,俯瞰一片云卷云舒,繁花似锦……犹记得那夜你在我的琴音下沉睡,表情是那样平和安静。

  漫长的黑暗,终将结束。我会等你,以琴音,以心声。

  刻在三生石上的,还是那段亘古不变的思念,那句流淌在生命中的“我爱你”。

  ——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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