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剑奇谭2》沈谢同人文——《百年梦碎》

时间:2013-10-07 00:00 作者:百年梦碎 手机订阅 神评论

新闻导语

《古剑奇谭2》沈谢同人文——《百年梦碎》

  章五

  1.独留一人在往昔

  谢衣偷偷从偃甲房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。

  今天是神农寿诞的日子,流月城彻夜通明,举城欢庆。唯有这夜,城民们才被允许进入神殿,与祭司们共同参加祭典,过道里都挤满了人,谢衣生怕被人认了出来,只得带上面具,在人群中且挤且走。

  “让让!麻烦请让让!”

  他高声喊着,高高举着刚做出来的方形偃甲,生怕被人挤坏了,周围的人被他挤得怨声四起。耳听祭祀台那边的舞蹈的鼓点已经遥遥响起,咚咚有若亘古钟声,他心急之下,脚下被人一绊,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地就直往前扑。

  有人伸手出来,在谢衣将要扑倒在地的时候扶稳了他。谢衣惊魂未定回头一看,身边的女子也是面具遮脸,怀里半抱着箜篌。竟是华月。

  “适才四处找你,你可算来了。”华月拉着他的手腕,带着他很快就出了人群,语气里有些埋怨,“你自己提出来的点子,若不亲眼看看,那就太可惜了。”

  “哦,我方才赶着去做了个偃甲。廉贞祭司可是找到了好地方?咱们快点去吧。”

  谢衣抱稳了怀中的木盒子。这件偃甲的制作花费了他不少功夫,内里嵌了上百颗灵石,一旦以灵力驱动,灵石便可记录下眼前之景,以供使用者日后观看。这偃甲虽然不大,内部构造却复杂精密,光调试就花去了谢衣两昼夜时间,临到祭典要开始了才匆匆抱出来,却不想险些被城民堵在半路上。

  华月带着他穿过人群,避过了守卫祭祀舞蹈的护卫,两座高大的神农石像遮去了他们的身影。华月找的这个地方确实好,视野开阔无阻,城民不会轻易上来,四下无人,也不会有护卫发现他们。

  “师尊呢?”

  谢衣探头探脑往祭祀台上看去,打鼓的祭司和守卫分两纵列一字排开,他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人。华月把他拉得更近一些,只见中央站了一人,戴的是银白色面具,底下露出来的唇线抿得紧紧,更显得下颔形状如刀削般凌厉。

  那人穿着简式的祭司服,白底翠边,宽大袖口滚着金色流纹,纯金腰封束腰,胸前垂着玉饰。他的一头蓬松长发被尽数扎起,洗去了一贯的雍容华贵,更显得体态修长,霁月光风,举手投足间似乎携着风,满城月华都禁不住为之流转。

  谢衣惊得移不开眼,“莫非那就是……”

  “这衣服我左右改了不满意,还是阿夜自己做的呢。”华月掩着嘴笑,“看看为了你这一个提议,他费了多少功夫,回头定是少不了挤兑你了。”

  说话间,台上的紫微祭司一个旋身,金翠的长袖缓缓铺展开来。他换了服饰,又以面具掩去真容,除了神殿内的高阶祭司,没有人知道在台上献舞的人究竟是谁。沈夜已经跳了一会,他似乎还有些紧张,动作却丝毫不乱,他落脚于紫微星位,旋即连踏七星步,宽大袖袍随风舞动,形若流云,底下翻出一只指节修长的手,指尖结着法印,凭空结出翠绿的矩木枝,再反手拍出,法术凝结而成的幻木竟拔地而起,参天耸立。

  台下的城民欢声雷动。

  鼓声咚咚,一声一声都像是敲在谢衣的心上。不否认当初在大家面前提出让大祭司于寿诞上献舞的建议,确实有公报私仇的成分,作为师尊禁止他踏入偃甲房一个月的小小抗议。沈夜不会舞蹈,即便是仓促准备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,这段日子里自然也管不着谢衣是否偷溜进偃甲房去。但他怎么也想不到,无论是什么事情,沈夜不仅要做到,而且一定要做得完美,如同现下一个转身,下腰,细微入至,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。

  台上的人戴着面具,众人看不见他的表情,谢衣却似乎能想象得到,沈夜此时定是目光沉沉似水,隐隐却带着不为人知的笑意,如同水面上浅淡的涟漪。他心中充斥着一种私密的快意,沈夜是流月城的大祭司,却是谢衣一人的师尊;他会在所有人的面前起舞,却是因为谢衣一言起意。

  如此一人,他只恨不能,不能……

  谢衣暗暗地握紧了拳头。

  “谢衣……谢衣?”

  华月连着好几声才唤回了他的神,“在想什么呢?祭祀舞蹈已经结束了。”只见祭祀台上鼓声渐熄,如同潮水退落,那人微微躬身,双袖掩在身前缓缓后退,直至从后头两列上前的祭司们彻底盖过他的身形。

  “哎呀!”

  谢衣愣了好一会,才拍着脑袋险些跳了起来,“我竟然忘记把灵力注入偃甲里面了!”

  谢衣一路回到主神殿时还是垂头丧气。他两个昼夜不眠不休,正是为了今天留下师尊舞姿,无论跳得好是不好,日后总能有个挂念。为此他对偃甲做了多方面的调整,以保证使用起来不致出错,而万万想不到最后竟是因为看得入神坏了事。

  有了一次经历,下次再要师尊应允,可不是一件易事。

  谢衣想到这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。此时祭司们都在参加祭典,偌大的主神殿空空荡荡,连他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。他思忖着师尊大致会回来稍作休整随后再出去主持祭典,便抱着偃甲推开了门,高声叫道。

  “师……”

  剩下一个字被谢衣硬生生吞了回去。

  沈夜确实在主神殿里,但他没有再出去的意思,就这么靠在宽椅上睡着了。他身上还穿着那套祭祀舞蹈的服装,手里轻轻捏着面具,胸膛正随着呼吸平稳起伏。谢衣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,轻手轻脚地过去,只见沈夜微微皱着眉头,长睫在眼底投下半月的阴影,不见半点颤抖,显然已经熟睡。

  “师尊……”

  谢衣一声轻唤低不可闻,他怔怔地看着沈夜的面容,似乎怎么都看不够。沈夜的面部轮廓刚毅,五官却略显柔润,不至凶狠,闭上眼敛起满目光华时,则像是在做着一场缱绻温柔的梦。

  他的眉毛平缓地向外舒展,末梢却淡淡分了支,听闻这般相貌的人命途曲折,一生孤苦凋零,无所凭依。谢衣才不信,师尊身边有知己如命的沧溟城主,忠心耿耿的廉贞和七杀祭司,还有小曦……再不济,也有他谢衣,愿作那零星萤火光,一直陪伴师尊左右。

  谢衣缓缓地靠了上前,他双唇颤抖,几乎不敢呼吸。那张睡颜近在咫尺,于他而言却像是镜中花,水中月般的一场梦,碰一碰都怕碎了。

  一下而已,仅仅一下就好……

  他这么想着,嘴唇柔柔地贴上了沈夜的眉心,微微凉意便在他的唇瓣蔓开了。谢衣轻轻嗅了嗅,还能闻到师尊身上焚香的气息,他有点迷惑地睁开眼,却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瞳,沉沉有若漫漫长夜。

  “师尊,你怎么醒着……不对!”

  谢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,惊得连忙滚到地上,毫不犹豫就跪下了,“弟子冒犯师尊,请师尊责罚!”

  “哦?”

  沈夜直起了身,眼里不见半点睡意。神殿内阴寒,座椅都略嫌冷硬,他练了几宿的祭祀舞,疲惫不堪,倚在这却睡得不甚安稳,在谢衣踏入主神殿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,“你倒是说说,你错在哪了?”

  “这个……”谢衣心跳如钟鼓,根本不敢抬起头来。这般爱慕的思绪在心底藏了好多年,念在师徒有别,谢衣也只得按捺不发,却不料今天一个控制不住,竟被抓了个现行,“弟子……弟子……”

  “说不说?”

  沈夜的语气倒是听不出别的情绪,谢衣却禁不住满头大汗。师尊待他一向温和,两人虽是师徒,倒更像亲密好友,谢衣在他面前也从没有其它顾虑。但此事跟之前的闯祸又岂能相提并论,说好听些是情难自禁,往不好处说,便是以下犯上心思不纯,侮蔑师尊,更是罪加一等。

  “师尊莫要再逗弄弟子了。”谢衣一咬银牙,左右大错已铸,倒不如一次说个清楚,“弟子心思不纯,对师尊存此念头。弟子请除去破军祭司一位,做奴做仆,还望师尊念在弟子一片赤诚之心,不要将弟子逐出神殿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沈夜没有说话。他的心思向来难测,谢衣也没有把握,若师尊嫌弃他心思恶浊,不能网开一面而逐他出神殿,今后可真不知如何是好。这么胡思乱想着,下颔却意外地被两只手指抬了起来,旋即便有一片温热在谢衣的唇角化开了。

  “师尊……?”谢衣的眼睛瞪得好似铜铃。

  “这便成了。为师不尊,也是大错。”

  沈夜伸手来拉他,谢衣被拉过去与沈夜一同坐着时脑袋还有些晕乎,手上抱着的偃甲盒子哐地就砸在地上。谢衣被不容分说地堵住嘴唇,身子很快就软了,竟没能腾出手去收拾自己的东西,偃甲便被沈夜一把抄在了手上。

  “这是做什么的?”

  大祭司一手搂着自己的徒弟,晃了晃那个偃甲,里面传出零碎的撞击声,想是已经不救了。谢衣红了脸,他将头埋在沈夜的肩窝里,方才发生的事情令他如堕云雾。

  “这,这是……特地为师尊做的。”他结结巴巴地开口,“师尊破例在寿诞上献舞,徒儿怕以后没有这种机会,于是做了个……可以记录下眼前之景的偃甲。但先前徒儿忘记将灵力注入偃甲之中,所以……”

  “提出那般要求也罢了,竟还想记录下来。贪心太过终有损失,为师可没教过你?”

  谢衣仰头看他,眼眸亮如星辰,“是的。但师尊也教过我,有些事物,不去争取是不会到手的。”

  他满心喜悦。谢衣长久之来将沈夜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底,想不到因种下去有朝一日竟也会结出果来,尽管不可置信,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惊喜。沈夜自然明白谢衣指的是什么,这个徒儿心上似乎有七窍,若不是多年相处以来动了些心思,沈夜自然不会如此纵容他,少年脸上明媚的笑容,可是他这许多年来都求不得的珍贵事物。

  “你说得对。这偃甲也有意思,你取了什么名字,日后多做几个,说不准能派上用场。”

  “回师尊,它叫……不灭之冠。”

  “不灭之冠?名字倒是有趣,但世间万物,又岂有长生不灭者?”沈夜摇头,举起了手中的偃甲,“你看,即便当时你记录下来,这偃甲也已经坏了……不灭,未免也有些名不副实。”

  “偃甲坏了,弟子回头可以再做。”

  谢衣轻轻握住沈夜的手腕,就像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心上,“有些事物或许很脆弱,风一吹就变了模样。但人最赤诚的心愿,总是不会改的。”

  沈夜静静与他对视好一会,晌久后才微微点头。

  “好,那本座就拭目以待。”

  2.衾单梦碎花开少

  初七狼狈地摔到地上,方才奔跑和掷刀的动作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。他艰难地撑起身体,双腿像柳条一样绵软无力,一点一点挪到已然紧紧阖上的石门边,终于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。

  千柱之阵消耗极大,神女墓失去了支撑,隆隆落着石,灰土沾了他满头满脸。乐无异还在外面用晗光拼命地劈着石门,那孩子呼喊着他的名字,叫他初七,叫他谢伯伯。初七被他叫得有些心烦意乱——百年前谢衣苦苦寻找的昭明碎片已归为一体,如今剑心也已然入手,正是一举歼灭心魔的好机会,抓着心血的孩子却还在外面叫唤。他咬咬牙,狠狠一拳砸在了石门上。

  “……走!你想让昭明剑心为你陪葬?!”

  “……”

  乐无异在门外沉默了好一会,才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呼,显然外面也要撑不住了,才扯起嗓子高喊,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,“……谢伯伯,我很快就回来救你!”

  脚步声很快就远去了,初七将后背靠在石门上,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
  那孩子,终究还是把他当做谢衣了,当做那个绝无仅有的杰出大偃师,流月城大祭司备受宠爱的徒弟。

  从三世镜上收回手时,那般柔软的感觉还留在皮肤上,一如师尊拥谢衣入怀的温柔掌心。初七有些恍惚,甚至连自己都有些认不清自己究竟是谁,那些记忆,那些亲昵的触碰分明就是属于谢衣的,可他却能清楚记得那时沈夜身上的气息,以及柔软双唇上微微的凉意。

  还有得知一腔心思并非单方面时的喜悦,铺天盖地,跨过百余年的时光,再度淹没了他。

  初七的呼吸有些困难,他的身体随着整个神女墓摇晃,不需要多长时间,这个墓穴就能彻底崩溃瓦解,连同他这个渺小得如同影子一般的存在。

  他突然有些不甘,初七这个人就要无声无息地葬在水底了,可高居天上的那个人大概终此一生都不能知道。主人或许会为初七一直以来的顺从感到满意,让留在身边便乖乖地呆着,让他走便随口说出初七真正的身份,然后寻了夺取昭明剑心的借口就让他乖乖走了……就像对待百年前的谢衣,从不愿留给他人选择的余地。

  但他怎么可能逃。若不曾有过以前的记忆,纵然百年来看着沈夜伤神,也不过像是看着他人的故事。而天道无常, 百年前一时探不清的真相,上天便让他用一百年时间去好好看个清楚,看着沈夜那为对抗心魔步步为营,遭受病痛和神血灼烧的辗转痛苦,以及口中喃喃乖徒儿再给为师拿酒,抱着酒坛沉沉睡去的孤独身影。

  而他只能以一个忠诚属下的身份看着,没有半点介入或制止的余地。这就是对谢衣的报应。

  百年前那场梦的结局,他现在总算是想起来了。

  谢衣后来也没有去制作不灭之冠,因为他没有机会再看师尊跳舞,自然有些意兴阑珊,加之后来忙于破伏羲结界的事,这昙花一现的偃甲自然被抛诸脑后,再也无人提起。也许师尊说得是对的,世间万物,又岂有长生不灭者,就连人心难以保持最初的模样——在沈夜的身上,他再也找不到百年前那个温和的,会纵容弟子捣蛋的师尊的影子;就连当初说出那番话的谢衣,后来也毅然与沈夜断绝了师徒关系,从此天上地下,异地相思,两处茫茫。

  但是初七只想留在主人身边,永远都不背弃他。

  “不行……初七要回去,绝不,离开主人……”

  初七用手扶住石门,挣扎着站了起身,他的腿被砸下来的巨石压断了,走一步都钻心地疼。他的愿望是那样小,小得对于沈夜而言几乎微不足道,但那确实是支撑初七的全部,即使最终难逃一死的命运,初七也要回到主人身边,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那样的结局。

  神女墓的穹顶全然碎裂,仿佛有光涌入了初七的视线,粼粼水光划过他的眼底。他费劲地伸出手去,像是要抓住一点点零星的希望。

  主人……是你吗……

  章五·END

  章六

  1.独留一人在往昔

  瞳很久没有见过沈夜那样狼狈的姿态了,墨发凌乱,面上蒙尘,黑金的祭司服破皱不堪。他的右袖完全被烧毁了,右臂从腕部到肘尖一片血肉模糊,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人没有松手。

  那人毫无生气地靠在沈夜怀里,双手软软下垂,容易让人联想起水底断了根的藤蔓。原来应是白色质地的长衣尽数被鲜血染红,还顺着沈夜的衣摆不断往下滴落,沈夜的手死死摁住他的心窝,愈伤法术被施展到了极致,却还是没能止住受损心脉的淌血。

  “瞳,救他……救他!”

  沈夜低声吼道,不容分说便闯进了七杀祭司的寝殿,将人放到了床上,雪白的床褥顿时被染成一片红。瞳跟进屋来,阔别二十二年,他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与谢衣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——当年那个满腔怒火与复杂心绪的青年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,他的双目紧闭,眉头拢成了结,不难想象在失去意识前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痛苦。

  瞳上前探查谢衣的情况。他的身上大片烧伤和锐器划伤,胸骨断了大半,断骨倒刺入心脏引起严重的出血,心脏已停止了跳动。他下手如飞,上下点了几处大穴,方能堪堪止住血液向外流的势头。

  “五脏均有受损,其中以心脉、肺部最为严重。”瞳伸手去探谢衣的鼻息,呼吸自然是没有的。青年双眼紧闭,嘴唇因失血过多泛出死灰,“用偃甲护住心脉,蛊虫维持意识,或可救之,但代价极大。”

  沈夜在一旁看着瞳的动作,他的衣服和双手上都沾满了血,表情像死一般沉寂。

  “无论用什么手段,”他低声道,“给本座救回他。”

  瞳再次从房间里出来,已经过了足足五个时辰。

  沈夜还在厅里等着,连衣服都没有去换。他的手被草草包扎过,显然是单手使得不熟练,伤处被包得乱七八糟,烧伤的痕迹从凌乱的布条下露了出来,血液在上面干涸凝结,灰败难看。瞳皱了皱眉,去洗净手,拿来了伤药和绢布,重新替沈夜包扎伤口。

  七杀祭司的寝殿里空无旁人,就连侍女和活傀儡都被屏退了,沈夜此行连瞳和华月都瞒了过去,自然是因为此事有所戒备。一时间只能听到布条抽动的悉悉索索声,以及沈夜偶尔低沉的抽气,晌久过后,瞳才彻底收拾完毕,沈夜抽动着手臂,痛痒无比,使不上力气。

  “烧伤不碍事,所幸未曾伤及筋骨,用法术可以治愈。谢衣的我也已经处理过了,除了致命伤,其他部分经过疗养便能恢复原样。”瞳说道,“等你这里的伤好了,我再替你抹去这些痕迹。”

  “不必,就让它留着吧。”

  沈夜抓过瞳给自己准备的新净祭司袍,草草就披上了。他眼底有着浓重的阴影,脸色青白,显然还受了别的伤,但他不说,瞳也不敢轻易查看。

  “我还当是因为什么事情,能让你瞒着旁人独自前往下界。”瞳犹豫了一下,“是你把他弄成这样的?”

  “哦?”

  沈夜停下了正欲往房里走的脚步,“你可打算要指责我的不是?”

  “不敢。大祭司的想法,属下又怎能妄加揣测。”瞳摇了摇头,“只是,凡事都需要有个度,过于强硬只会遭来反噬,经过今日之事,你应是最懂这个道理的。”

  “不必拐着弯跟我说别的。直接说吧,谢衣他怎么样了?”

  “生,亦或是死,只看今晚。”

  瞳回想起谢衣的状况。胸骨断了大半,五脏六腑都受到严重冲击,流血不止,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场致命的爆炸场景,若不是有所偏差,只怕当时整个人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,“他的内脏均有损伤,我用了偃甲和蛊虫作为支撑,日后或许有恢复的可能,但也需要花上极长的时间,也有可能……今晚便产生严重的排斥,直接身死。”

  他停顿了一下,似乎有些踌躇,但这并瞒不过与他相交已久的沈夜,“你想说什么,直说便是。”

  “他的眼睛受到强光刺激,手也受了重伤,损及筋骨。日后即便能恢复过来……空有一身卓绝偃术,只怕也是可惜了。”

  沈夜神色一僵,他沉默着看了自己受伤的手许久,最终还是一声低笑。

  “若是撑不过今晚……呵,本座的弟子,又怎么可能连一个晚上都撑不过去。”他抚平了衣袖,“就让本座亲眼看看,他是否如嘴上所说那般坚决吧。”

  沈夜做了一个梦,梦里是他不愿再想象的场景。

  他循循教导了十一年,亲若密友的好徒儿身着白衫,梳着稳重的发式,一张满是戒备的面容竟是那般陌生。谢衣手上的唐刀对着他的胸口,不偏不倚,再往前一步,便要直直捅进心窝里。

  ——谢衣啊谢衣……本座特地跑来这下界,可不是为了听你这些话的。

  他听到自己在说,握着剑的手如同声音一般冰冷。

  ——谢某难以承受如此错爱,即便这么回去还能继续担任破军祭司,可一切……都不可能回到过去的模样。

  偃甲蝎在谢衣身旁挥舞着大钳。沈夜有些想笑,法术,偃术,谢衣所学一切,有哪些不是自己亲手教予他的,可他万万想不到,那苦心教导的一招一式,竟会有朝一日,成为威胁阻碍自己的最有力武器。

  ——你真的不后悔?若本座坚持带你回去,你又当如何?

  ——谢某心意已决,你我师徒见解相左,所求有别,师徒情义已然断绝。足下若坚持,尽管拿了谢衣这条命去。

  那夜捐毒月冷风高,风中似乎若隐若无地传来驼铃的声响,低沉冥冥如同镇魂之音。谢衣展开瞬华之胄将他隔绝在外,像是连他的心都要隔了开去,一手抹亮长刀,那张似乎总是充满荧荧笑意的脸上写满了决绝……还有不舍。

  ——住手!

  沈夜猛地醒转过来,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地。他有些晃神,仿佛仍置身于那篇茫茫沙海,耳边流转着胡女的歌声和夜风的愔愔哭泣。

  谢衣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。

  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五个昼夜,即便撑过了最艰难的那夜,却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。瞳认为是沈夜错手将谢衣伤及如此地步,这几日来走动也难免感慨——这般苦苦守候,辗转反侧,还不如当初下手就斟酌着些。

  沈夜也没有去反驳,若不是他相逼,谢衣自然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,但若真是他出手重伤谢衣,又何必这样千辛万苦将人救回来。回想起当日情景,两人一言不合,谢衣引爆身边偃兽,沈夜强破了瞬华之胄才堪堪将人夺回,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。在热浪扑面前他分明是看到谢衣的神色一变,强行侧了大半身子过来,偃甲在他身前猛然就爆开了,沈夜当时只觉胸前像是被重锤狠命一击,抱着谢衣禁不住连连后退,最终狼狈地摔在地上,满手尽是鲜血。

  他亲眼看着昔日的爱徒在自己怀里咳出鲜血,或许还吐出了一些内脏的碎片,然后便死气沉沉地闭上了眼睛,身体轻得仿佛三魂七魄业已弥散。

  沈夜坐在床边,伸手抚摸着谢衣那张苍白的睡颜,那面容即便染上了魔纹,却还是如此沉静安详,一如过去在自己怀里安然睡去那般,但一切都已然回不到从前。身体被毁,只能倚靠偃甲和蛊虫生存;双手被毁,一身杰出偃术尽数覆水东流,骄傲如谢衣,又会作何感想?

  “谢衣,你可是不愿醒来?若是你醒来,见到自己身处流月,是否又会再从本座身边逃离开去?”

  ……若是如此,本座又该用什么方法,将你永远留在身边呢?

  沈夜的手缓缓向上游移,终于停在谢衣的额头上,盖过了那紧紧拢在一起的眉头。沈夜的掌心下漫出柔柔绿光,关于谢衣这个人的记忆,他的音容笑貌,喜怒哀乐,半生所获卓绝才华……尽数在那掌心底下被抹去。

  沈夜无声地收回手来,站起了身,不再往床那处看上一眼。

  “瞳,我知道你在,出来吧。”

  瞳静静地驶着轮椅,从阴暗处缓缓而出,他似乎往床那边扫去一眼,脸色平淡,“有什么事吗?”

  “给他种上子母蛊,送去暗室,休养直至伤势复原能行动如常。身上法术偃术,只留少数,剩下统统抹去,从今往后,他就作为活傀儡存在。此事需保密,除你我二人,不能让第三人得知。”

  沈夜拂了拂袖子,掩去满脸倦色,大步地往外走去,“谢衣此人,本座就当他死去了。”

  “我明白了。”

  瞳回答道。门被重重关上后,他又看了眼床上的人,谢衣无知无觉地躺在那,接下来的命运他已无处得知,但无论如何,他都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。

  2.衾单梦碎花开少

  这亲手编织了百年的梦,终究是该醒了。

  沈夜顺着台阶,一点点走出了寂静之间,走过正在崩塌的石桥,慢慢地进了神殿。他从未觉得这段路竟是如此长,长得像是走过了一辈子,硬石板的路面在他身后一点点冻结起来,失去了矩木支撑的流月城很快就被被冰封雪冻,连同他沈夜一起,然后彻底陨落,化作天地间的尘土。

  到最后,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。

  沈夜一步步拾级而上时脚下一个踉跄,整个人便扑倒在石阶上,墨黑的祭司服一层层铺了开去,他的嘴角缓缓流出血来。

  砺罂操纵沈曦挥来的那一刀究竟还是重伤了他,抗拒了百余年的魔气被强行灌入身体,与神农之血产生了剧烈的排斥,而接连使用高阶法术已耗尽了他的力量,沈夜甚至连护住心脉的一点灵力都聚集不起来。

  两股神魔之力在他体内冲撞,像是要生生将他的胸膛撕开一般,沈夜又咳出一口血,他费力地伸手,想把自己撑起来,但最终还是无力地瘫软下去。

  耳边只闻隆隆巨响,神殿坍塌,石墙颓圮,这座悬于九天的神裔之城,终于迎来了它的终局。沈夜索性翻过身来,躺在冰冷的石阶上,冰雪蔓延上来,他的双眉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。

  夕阳终于向下沉去……就像等待了千万年那样久,久得令人精疲力竭。属于他的黄昏真的太久了,自从他被送入矩木开始,他就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黑夜的到来。

  天幕晦暗,月冷千山,黑暗渐渐地笼罩了他。

  而那黑暗的最深处,又是谁的心念不肯改,幻作五光十色的——梦?

  或许那真的是一个梦。

  沈夜看到一个人,穿过浓雾,从断裂的石桥那边走了过来。那人一身黑金的劲装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,一步一步都像踏在沈夜的心上,他上了楼梯,半蹲下身来,轻柔地将沈夜的上身抱起,头搂进怀里。

  “主人,属下来迟,请恕罪。”

  沈夜有些不敢相信。他艰难地抬起手,摘去了那人的面具,那张脸的轮廓温柔如昔,眼底一抹魔纹盈盈如同垂泪。指间触及是一片实在温暖,瞳种下的那些用以控制情绪记忆的蛊虫,都彻底失去了踪迹。

  “很好……你竟是还没有死。”

  “如果不活下来,或许永远没办法弄清楚你在想什么。”那人搂着他的双臂微微收紧了些,“无论是一百二十二年前,还是这一百年间,你去见沧溟城主的时候总是要避开我,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好好跟我说,就是为了独自承担这个结局?若不是拼死从神女墓中逃出,最后你就真的只能一个人死在这里了,你将作为一个叛族者,甚至到最后都不会有人理解你的想法和付出。”

  “你以为……本座,会怕这点小事?”

  沈夜气若游丝,他的血染到了对方身上。那人的手放在沈夜的心口,愈伤的法术毫无保留地渡过来,就像百年前沈夜曾对谢衣做过的那样。

  沈夜有些迷茫,他抚摸着那人的脸颊,那人的眼睛一片清亮。

  “现在的你……究竟是谢衣,还是初七?”

  “交由你选择。”那人躬下身,低垂着头,右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前,那颗炽热的心脏在掌心下有力地跳动,“谢衣与沈夜在百年前早已断绝师徒恩情,但初七一直都是主人的初七,永不离弃。”

  沈夜低声笑了。他用尽力气破开初七的疗伤法术,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。神殿在他们的身周坍塌,逐渐化为尘埃,冰凌刺穿了初七的大腿,远远传来鲲鹏的尖声哀叫,呼啸而去,直到再也听不到了。

  “好好,那你就是初七……”沈夜沉沉道,他眨了眨眼,似乎还不想就此睡去,但最后还是禁不住疲倦,缓缓合拢了双眼,“就这样陪着本座……直到最后吧。”

  他终于在自己心爱的人怀里,沉沉睡去了。

  章六·END

  终章·百年梦醉,百年梦碎

  百年前的谢衣喜欢建筑,喜欢美景。他乐衷于在下界各处风景优美之地建造房屋作为暂居之地,忙碌不停,但在纪山这个地方还是忍不住一住十年,此地房屋周围的偃甲机关和幻术屏障也最为密集丰富,可见其对纪山之喜爱。

  初七将新酿的酒埋到了树下。他的手已经不再适合制作精细的偃甲,但酿酒的水平还是在的,初春埋下的一坛子酒,中秋时启开酒香能蔓延整个屋子,主人一定会喜欢。

  百年前摔碎的那个酒坛子他已经找不到了,说来也对,百年前就碎了的东西,过去这么长时间,也早该化成灰了。他仔细回想着百年前被沈夜在捐毒捕获的场景,当时明明是那样愤怒和决绝,到现在竟只在心中留下淡淡的影,揉一揉就散了。

  那座曾引起修真门派瞩目的神裔之城在半年前已彻底倾塌,在天地间消失无踪。初七原本打算陪着主人就那样一同去了,但眼看着神殿坍塌,天地崩毁,盛开的冰凌如同指引向黄泉彼岸的花一路蔓延过来,他紧紧抱着沈夜,竟害怕得微微发抖。

  有句话谢衣说得对,人的生命只有一次,所以才显得弥足可贵。此行一去黄泉路,或许有缘能求得来生萍聚,却毕竟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,沈夜不再是沈夜,而初七,也不再是那个一心只为主人的初七,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去做,有许多话或许还没能说出口,就要走到了尽头。

  他怎么能甘心呢?纵使不为谢衣,身为初七的他,也仍有许多事想做……有许多话,从未曾对主人说得出口。

  最后初七还是尽了自己的全力,堪堪将沈夜从流月城里带到下界,寻了谢衣一处隐秘的旧居住了下来。沈夜至今没有醒过来,他感染上砺罂的魔气,能够不惧下界浊气而生存,然而体内魔气与神血相争过激,加之受了昭明剑气所伤,昏迷不醒,药石罔顾。初七半年来走访各地,用尽手段也无力挽回,还担心举动过大引来修真门派注意,最终只得耐心等待,等待沈夜体内神血彻底燃尽,自动醒转的那一天。

  只希望那一天,不要来得太晚……

  初七这么想着,埋上了最后一抔泥土,将地面拍打平整。但愿主人念在初七百年来忠恳劳苦,在中秋那天能陪他喝上一杯,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了。

  彼时初春雪融,繁花始绽,纷纷扰扰。一朵绯色桃花脱离枝头缓缓而落,划过初七眼底那鲜艳魔纹,如同轻轻一吻,他伸手去碰,花瓣却倏然从他的指尖飘走了,顺着春风一路蹁跹,直至苍穹。

  身后房屋的竹门被风吹得吱嘎作响。初七回身去推开它,屋子里充满了焚香的气息。

  “主人,该起床了。”

  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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